近日，一则“论文枪手追讨12万酬金败诉”的新闻引发关注。职业写手樊某长期为一家淘宝网店“工作”，因被拖欠12万酬金而起诉这家网店，请求法院判令被告支付酬金。镇江市润州法院经二审认定，樊某的行为违背公序良俗，驳回了诉讼请求。

根据樊某提交的诉讼请求，他已为这家“教育专营店”代写了数百篇学术论文，约定按期集中支付酬金。此次本来约定好的酬金是17万，但网店方面仅仅支付了近6万元，以“客户要求退稿”为由拒付剩下的近12万元酬金。

(资料图片)

事实上，“论文枪手”引发的新闻事件已经屡屡上演。在2022年的“买论文反遭枪手曝光”事件中，两名涉事的大四学生找人有偿做毕业设计，后来却“倒逼枪手退款”，卖家一怒之下曝光了两人信息。这起“论文门”事件让网友不禁感慨两名买家“智商捉急”，校方也暂停了其毕业设计的答辩工作。

此案中的网店决定拒付余款，“买论文遭曝光”中的卖家敢于“撕票”，正是因为这种交易“见不得人”，买卖合同本就不受法律保护。樊某与大四学生犯了同样的错误：自以为法律可以保护本就不正当的利益。论文买卖本就有违公序良俗，交易需要双方乃至多方“不坏规矩”才能完成。网店作为“中间商”，大多数利润其实源自这个地下市场的交易成本或风险成本。

法律不保护有违公序良俗的“民事权利”，这是一条古已有之的法律原则。法院的判决合法合理：不但论文枪手的利益不受保护，购买论文的“客户”也不可能有什么请求权。这条原则适用于多种或明或暗的“市场交易”，民事主体要想得到救济也只能仰赖各种“江湖规矩”乃至“君子协定”。

哪怕是先善意承认“论文交易”在市场上的合理性，樊某的诉愿也不无可议之处。“客户退稿”说明他的知识服务不能满足客户的需求，因此损害了中间商也就是这家网店的利益。无法如期足额付款，恰恰是市场“自发调节”的结果。当然，他们之间“合同”的细节还不得而知，不排除“合同条款”不尽周详引发争议的可能。比如，网店并未保证“损稿费”、而樊某误以为“见稿必付”的情况。

事实上“论文枪手”（ghostwriter）也是个全球现象，背后折射出的问题绝不仅仅是“公序良俗”“学术诚信”“不当得利”那么简单。美国媒体曾有报道，美国大学生正在将课业外包给肯尼亚人。枪手每月可以获得数千美元的报酬，他们的“流水线作业”涵盖了从课程论文到大学学位的“一条龙服务”。

肯尼亚已经成为“全球第一大枪手产业国”，存在大量的“论文工厂”。对于大量接受过高等教育但又找不到心仪工作的肯国人士而言，从事性价比高的“枪手工作”便成了无奈而现实的选择。欧美各国对于论文作弊都有严厉的处罚规则，但对这些恐怕终生未必踏上客户所在国国土的枪手而言，这门生意只要遵守“江湖规矩”，其投入产出比还是相当可观的，因此至今长盛不衰。

其实，“论文枪手”现象也可以让人重新思考，知识究竟有多少价值，其“价格机制”又是如何。就以本案中的樊某而言，他每写一篇论文的收入恐怕只有几百元，形象地展示了何为“知识贬值”。

知识的价值乃至“价格”，其实是可以在自由市场上“论斤称”的。公关、咨询、广告、教辅、顾问、翻译等都是广义上的“知识/智力服务”，交易方式也各有不同，存在“计件工资”与“计时工资”的差别，也受到“供需关系”与“服务质量”的影响。只要不违反公序良俗，只要不违背诚信原则，公开合理的“知识交易”就是合理的。

“论文枪手”之所以有违公序良俗，因其混淆了“知识交易”与“知识生产”的边界，同时还违背了诚信原则。毕竟学历代表着一个人的知识与智力水平，可以说是人的延伸，是不能也不应“市场交易”的。

如果一国的产业结构无法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提供足够的工作机会，如果耗费十几年时间金钱精力修来的学位不能在市场上得到预期的回报，那么“不愿意脱下长衫”的年轻人宁愿选择以这种另类的方式出卖智力，这也是“论文枪手”多集中在肯尼亚、印度、乌克兰这种国家的原因。甚至可以说，法律无法杜绝这种“知识交易”，但市场的变动却无时无刻不在重新“调节”知识的价格。

以ChatGPT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正在迅速攻城略地，对人类传统的知识传承与知识生产形成挑战。根据最新的数据，GPT在各项标准化考试中都已取得了不俗成绩，而且还有继续迭代进化之势。如果仅仅以“学会已有知识”而言，人工智能赶超人类枪手已是不可逆的趋势。

毫不客气地说，“论文枪手”的天敌恐怕并不是学术纪律与公序良俗，而是不断迭代的AI孔乙己。市场青睐的永远是创造性的知识，而不是已经可以批量复读产出的“生成性知识”。在人工智能勃兴的当今时代，“论文枪手”的兴衰，也许只是尼采式“重估一切知识的价值”大潮里的小小注解。

王兢